山石上的远古密码 王淑华/摄
阴山绵亘久 草原牧歌长 康彧/摄
阴山之厚重,不仅在亿万年地质岁月,更在万千载人文积淀。每一道岭谷都是历史的铭刻,每一次风过都是文明的回响。
阴山不语,却道尽千古风流;阴山不移,却连接万里江山。
让我们以敬畏之心阅读这部厚重的山河史诗。
——编者
十个维度探秘阴山
□孟长云(临河)
在中国北方蜿蜒起伏的阴山山脉,犹如一部摊开的厚重史册,每一道山脊都镌刻着文明的印记,每一处隘口都回荡着历史的跫音。这座横亘于内蒙古高原与河套平原之间的天然屏障,不仅是地理的分界,更是多元文明碰撞、交融与共生的宏大舞台。让我们透过十个专业的视角,共同品读这部写在山河之间的壮阔史诗。
一、历史学家视角:文明的界碑
历史学者指出:“阴山是中原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的千年分界线。”这条山脉见证了许多关键性的历史节点:赵武灵王在此推行“胡服骑射”,开创中原王朝汲取游牧民族军事智慧的先河;秦始皇一统六国,将长城延筑至阴山沿线,奠定北疆格局;汉武帝遣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留下“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豪迈诗篇。
北魏时,阴山成为鲜卑与柔然对峙的前沿;明成祖五征漠北,亦以阴山为战略支点。历史仿佛在这里一次次重演:中原强盛,则阴山为屏;中原式微,则阴山如谜。其归属,几乎可看作天下版图的晴雨表。
二、地理学家视角:天然的城墙
地理学视域下,阴山犹如天工砌就的巨墙。山脉呈东西走向,完美阻隔南下的寒流与风沙,地理学家称之为“雨影屏障”。数据表明,阴山南麓降水比北麓多出五成以上,由此滋养出“塞上江南”河套平原。
同时,阴山中屈指可数的隘口,成为连贯南北的战略咽喉,山与川的交错,写就了一部天然的地缘政治教科书。
三、军事战略家视角:必争的要塞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的诗句道出阴山之于军事的极端重要性。谁握阴山,谁便掌握主动权:北上可直趋漠北,南下能俯瞰中原。
自秦筑长城、汉设边塞,至明代修缮关隘,历代皆借山势构筑防御体系。考古所见烽燧、戍堡,多依险而立,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雄关。
四、民族学家视角:融合的熔炉
阴山不仅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多民族交融的历史熔炉。匈奴、鲜卑、突厥、汉、蒙古等民族在此碰撞、汇流,孕育出独具特色的文化混合体。
这里既可见游牧文明吸收农耕技艺,亦存不同信仰和谐共生的景象。这种兼容并蓄的文化生态,正是阴山作为民族走廊的深刻见证。
五、外交家视角:谈判的筹码
阴山一线,屡为中原王朝与游牧政权划界议和的地理基准。汉代的和亲、唐代的会盟、明代的互市,皆以此山为坐标。长城的修筑本身,就是一种以石土铭刻的边界外交。历代长城在阴山段的变迁,默默诉说着双方势力的消长与谈判桌上的风云变幻。
六、经济学家视角:资源的宝库
阴山蕴藏丰富矿产,古出玉石铁矿,今有稀土煤炭,资源纵贯古今。更值得注意的是其南北经济的互补性:农耕区的粮帛、茶盐,与牧区的牲畜、皮毛,经由山间商路往来不断。
这些商道,将草原丝绸之路与中原市镇相连,出土文物中异域风格的金属器、织物,无声印证着阴山商路在欧亚贸易网络中的关键地位。
七、生态学家视角:生命的临界线
阴山位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边缘,是半湿润与半干旱区之间的生态过渡带,系统脆弱而敏感。研究表明,降水量的微小变动就可能引发草场退化,甚至推动游牧民族南迁的历史浪潮。
山北为耐旱荒漠草原,山南则呈现人工绿洲与天然草甸交错分布的景象。这道生命临界线,提醒人类必须慎重把握开发与保护的平衡。
八、生物学家视角:基因的宝库
阴山地处过渡带,生物多样性显著。南北坡植被迥异,山北植物抗旱耐寒,山南物种温湿亲和,形成天然的对比实验室。山中特有动植物繁多,药用植物资源极具价值,为生物适应机制研究提供了鲜活案例。
九、文化学家视角:灵感的源泉
阴山的苍茫壮美,自远古便激发艺术的灵感。从岩画中狩猎祭祀的场景,到《敕勒歌》的悠远吟唱,再到王维“大漠孤烟直”的千古绝句,皆诞生于这片土地。
今日,阴山仍为艺术家提供创作养分。民间艺人将传统符号融入当代作品,使古老文化焕发全新生命。
十、宗教学者视角:信仰的交汇
阴山地区呈现多元信仰共生的独特图景:藏传佛教寺庙、汉传佛道观宇、伊斯兰清真寺比邻并存,古老萨满祭祀与现代宗教活动和谐交织。这种信仰层面的包容共处,深刻体现了中华文明的海纳百川。
结语:阴山——永恒的文明之镜
以多维视角重读阴山,这条山脉已超越地理范畴,成为映照中华文明的一面明镜。它见证民族迁徙融合,标注自然地理界域,承载生物多样宝库,寄托信仰精神追寻。
阴山之厚重,不仅在亿万年地质岁月,更在万千载人文积淀。每一道岭谷都是历史的铭刻,每一次风过都是文明的回响。我们应当珍惜这自然与人文的双重遗产,在保护中传承,在研究中解读,在创作中重生,让阴山继续作为连接古今、沟通万类的桥梁。
《读阴山 渡阴山》的写作,正是试图揭开这面“文明之镜”上的尘埃,让更多人看到阴山的多维价值。在接下来的篇章中,我们将继续从不同角度探索阴山的奥秘,讲述这条山脉与中华文明的故事。阴山不语,却道尽千古风流;阴山不移,却连接万里江山。让我们以敬畏之心阅读这部厚重的山河史诗。
月光下的光禄塞
□刘少光(前旗)
汪汪水边,一座城池面目全非,残垣还在。土打的城墙高不过丈,低处坍塌成坎长了蒿草,如一条似断还连的田埂,“城”里的玉米成行,一身碧玉宛如仪仗队,绿叶风响,似“刷啦啦”的掌声,迎接慰劳光禄塞将士。
位于小佘太镇的光禄塞,始建于汉武帝时期。督建塞城的徐自为官领唐朝光禄勋,此城就是取徐自为的官衔得名。光禄塞北去四五里,即是起伏蜿蜒的秦汉长城。蒙恬率部塞上筑长城,进石门沿石门水北去,走的即是昭君出塞的这条路。航拍资料显示,光禄塞呈方形,夯土为墙。南墙已被库水淘尽,推想当年临水筑光禄塞城,以供一城人马饮用,契合古时军旅安营扎寨要旨。
山水北来,开了一条路,而今是一条蜿蜒的河床。河床平日无水,夏秋集雨成洪,洪水出山西去不远分流二支,一支流向西南,一支进了水库,汪作一座山湖,映照云雾星光和圆了弯、弯了再圆的月亮。与朋友登一次秦汉长城,去光禄塞内外走走停停,走进旧日遐想。光禄塞西北角土台凸起,倚城而立,想是城楼?箭楼?哨兵的岗楼?抑或是向胡马发射火器的炮台?
首谒光禄塞是在三十多年前。夯土围子里,青砖蓝瓦泥陶碎砾遍地皆是,俯身即拾。拾来看看,砖色灰老,瓦有布纹,陶片薄而细腻,锈作多层可剥离的铁块难辨何物。于废城墟里寻寻觅觅,不图青砖蓝瓦箭头古币,为传说诱使找寻昭君轶事。塞里废墟作了田园,种了玉米葵花葫芦。残砖碎瓦也见于垅上禾下,大块的丢在田边地头,碎小的散落在乱石杂草野花间。它们是金戈铁马的见证者,它们沐浴唐风宋雨,饱经明清风霜。而今,它们被农家从废墟里刨出,堆积在地头,聚散在空地上,聆听风歌雨唱农家山曲,品味瓜香果香花草香。它们遍体鳞伤却能侥幸活到今天,给今天的人们诉说前天沧桑的事由和昨天兴衰的原委。
一块残砖一幅老画,一片断瓦一首古诗。把它们排列在我的字里行间,给之后的春秋留一点记忆。踏访光禄塞,已记不得是第几回?记得那一回月光如水,星星一颗一颗垂于夜空。风也怡人,轻轻吹拂仿佛变换了时空,幻化出昭君出塞那年的秋月。古月彤红,化了封山的雪,亮了去往西域的路。光禄塞里的将士载歌载舞,给篝火再添几抱柴,把火烧得通亮,送昭君出塞和亲去。听瑟凄婉,却又舍不得昭君走。“湖北女儿巧梳头,别离汉宫去西州,大雪封山断了昭君路,光禄塞一住八春秋”。山村的歌谣传唱这样一段美丽的传说。新月照西山,东山作一纸剪影,半进水里的小南山石白如玉。查石太山宁静在星天下,山鸟“咕咕”一两声,如更夫的梆子在谷里回响,凸显山夜静而幽。坡上的玛瑙砾子好似落地的星星,忽闪着眼睛听塞里的歌。光禄塞的篝火与星光辉映,呼应库水柔软的涟漪。篝火旁的身影不是戍边的将士,是一群远道而来为诗为画踏访古塞的河南朋友。他们熟悉洛阳古都的风铃阶草老柏楹联,听惯了少林古刹钟声,好奇胡马阴山塞上风。一人一顶帐篷,扎在光禄塞里,遥望阴山月,听我说昭君,拣一块青砖陶瓦收入旅行袋,叩响他们怀古的心灵和灵感的门。几声鸟语进了塞子,是鸿雁的音符,加入了月光下的光禄塞,为柔美的月光添加一二节拍与凄美风情。山鸟的梦拢在月光里,偶尔也作三两声,回声在山外,忽远忽近。一颗流星拖一条尾巴消失在西山坳,又忽而一颗东飞去,擦一串火花出来,却不作一点声音。古塞宁静如一汪水,碧波不兴,清涟不作,月光下幽幽静静地梦着。月在南山上,似一块璞玉,身影沉睡在库区水里。立足岸边,感怀“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想,宋人苏麟若在,不知会随手拈来怎样一句明快而含蓄的诗。朋友不肯进帐去,围着篝火说长城、说岩画、说昭君,问我光禄塞里的事。我笑答:“等我问雨问风回来,做一个视频寄去!”那个晚上,看天上月再看水中月,两个月亮欲圆还缺,最令人怜惜。月下的古塞,几分远古,几分神秘。光禄塞里的故事,也如朦胧在月光里的山和树,叫人追思遐想。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昨日烽火不再,“昭君自有千秋在”。足下是一处古塞遗存,更是一页边疆史。昭君是一位远嫁异域的女子,更是一曲华夏文明的歌。光禄塞坐落何处无关紧要,筑于何地也不失其远古遗风。月光下的光禄塞,好似一幅渐染渐洇的大写意,铺展在阴山下,供游人观光瞻仰解读。给文人以灵感,坚定文化自信,促文学艺术同仁填词作赋,创作出更多更美的北疆画以及振兴的诗篇。
家住鸡鹿塞前
□杨雪燕(磴口)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南唐中主李璟的千古名作《摊破浣溪沙》格调清丽,意境哀婉,情景交融,让我百读不厌。没承想词中的鸡塞就在我们镇子后的阴山中,即磴口县西北,汉代叫窳浑县,狼山西南段哈隆格乃峡谷南口。鸡鹿塞是汉朝时通往塞北的重要的隘口。塞城临崖建筑,是正方形的石头城,屹立在峡口西侧。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派蒙恬率兵30万夺取河南地,把匈奴赶至阴山以北,并在这里设置了九原郡,开始修城筑塞。秦末汉初,中原大乱无暇北顾,匈奴再次南下。一直到汉武帝时期国力强盛,派卫青率兵10万北伐匈奴,再次夺回河南地,并设朔方郡。朔方郡下设10个县,其中有3个县的遗址就在磴口县境内,分别为窳浑、临戎、三封县。
汉朝是鸡鹿塞历史上最为辉煌、风起云涌的时代。据《史记》记载,汉武帝时期派汉将孙剑率35000人来到朔方郡开始修建城池,之后又调来周边的汉人在这里屯垦戍边,使这里成为汉朝时期北方最大的垦殖区。
鸡鹿塞也留下了汉匈和平往来的足迹,昭君出塞的美丽传说千古流传。西汉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入朝,元帝以后宫良家女王昭君赐单于。昭君偕单于出塞,由长安返回漠北,就是由鸡鹿塞穿越阴山北上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描写四大美女的成语让人遥想当年昭君锦茜红妆、轻抚琵琶,经过鸡鹿塞时,大雁从碧空中飞落到地面,仿佛也想一睹昭君美丽的容颜。自此,朔方郡出现了“朔方无复兵之踪六十余年”“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的繁荣和平景象。
千年之后,磴口已成为著名的华莱士之乡,蜜瓜成熟季节街上氤氲着甜香味。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县城也热闹起来了,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感受着在鸡鹿塞前居住的美好。当夕阳渐隐于阴山时,西边的鸡鹿塞暮云苍茫,霞光玉影,俨然一幅绝美的山水写意画卷。南面是肥沃的河套平原,一望无际的庄稼一直延展到天空尽头。
叙述阴山
□李富(赤峰)
断崖以肋骨丈量时间
风化石纹里游出青铜之箭
二十万年前盐水结晶的夜晚
冰川在褶皱中刻下第一道谶言
岩羊蹄印拓在史前陶罐底部
带血痂的红砂岩开始分娩
匈奴弯刀劈开月氏祭坛
一片云正吞下冒顿单于的弓箭
卫青马蹄踏碎的月光
铠甲缝隙长出带铁锈的苔藓
敕勒川的牧歌在喉骨发酵成酒
醉倒的将军抱着断碑沉入草毯
乌不浪口的沙砾咬住残阳
每颗石英都含着未引爆的雷电
沙葱从裂缝探出紫色的舌尖
舔舐岩画上褪色的鹿群与火焰
丹霞谷的血管在暮色里贲张
暗红沟壑涌动着未凝固的容颜
风把匈奴语搓成羊毛绳结
拴住青铜轱辘碾过的地平线
查石太山的雪是倒悬的盐湖
冰凌里冻着拓跋部的羊皮信笺
每道融痕都在岩壁烫出契丹文
驼铃摇醒黄沙下沉睡的誓言
梭梭林用根系编织地下长城
每粒沙都裹着带血痂的陶片
车辙碾过秦直古道的脊椎
雷暴惊飞草地里的缠绵
我的脚印陷进历史的软组织
指缝漏出突厥银币闪烁的波澜
岩层深处传来婴儿般的啼哭
那是地幔正分娩新的造山纪元
当越野车灯切开千年的夜幕
我看见所有王朝在沟壑列队的经幡
蒙恬的令旗化作柠条摇动
卫青的箭雨变成沙棘果迎风飞溅
此刻我成为山体裂开的豁口
任朔风把肉身涅槃
砂岩的掌纹爬上我的视网膜
在眼前侧投射出一座阴山
无字岩画在月光下开始游动
鹿群跃入银河的浪花正在飞溅
我把自己楔入两亿年的褶皱
听造山运动在骨髓深处的呼唤
沙暴将幻想连根拔起
我的脊椎正生长出新的山峦
那些被水泥封印的古老记忆
在断层带苏醒成带刺的沙冬青
此刻所有时间在此处折叠
秦弩与越野车共享同个剖面
我站在地质年表的切口张望
发现自己是正在风化的标点
我看见整座阴山在体内隆起
最后一粒黄沙爬上眼睑
血管奔涌成新的黄河故道
颅骨穹顶布满史前的星斑
岩石的舌苔上滚动着所有梦想
此刻我即幻化成阴山的代言
当银河再次漫过黑色马鬃
我们的骨骼终将长出新的群山